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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樂老家(二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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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樂老家(二更)

姜離再睜開眼的時候, 就見到夏日明金色的夕陽從天邊流淌下來,塗滿眼前鳳凰山麓臨安皇城的城門。

竟然,睡到這個點了嗎?

有點昏沈的腦袋中掠過之前的一幕幕, 身上忽然過電似的抖了一下——

其實今天,考驗的不是她的演技, 而是她的信念感。

畢竟, 姜離在被擡下船的那一瞬, 除了看到久別重逢的柔福,還立刻看清了就站在柔福兩側的女子。

一個身著寶光粲碩的如意鳳翅黃金鎖子甲,英氣溢面, 神采煥發。

一個則穿紫色官袍,因年過五旬, 面容上自然已經帶了顯而易見的歲月痕跡,但卻未見暮色沈沈, 依舊是目如點漆氣度淵秀, 神采如峙玉。

姜離面對孤島上的火器轟鳴, 心臟都未有跳的這麽快。

況且,與其餘伸脖的大鵝朝臣不同,這兩位對自己投註過來的目光專註好奇且……溫柔。

這一瞬間,姜離無端就想起了於少保第一回給自己送定勝糕的神色。

那樣相似。

她經不住就眼眶一熱,好似孤舟入港。

然後……

急於與她交流情報讓她安心地柔福,毫不遲疑當即就走上來開演了。

姜離努力調整狀態:這也太考驗人了!!

——在已然知道內情的易安居士和梁將軍面前,頂著完顏構的皮不說, 還要表演富有腦幹脊柱缺失美的構言構語……

上次讓姜離感覺這麽有挑戰性的事情,還是兩個好友當面有感情分角色朗誦她寫的海棠文學……

所以, 姜離表演完畢,幹脆利落把頭一歪。

先暈為敬!告辭!

不過, 大約是總算從海上回到陸地,見到了終於想見的人,聽到了最在意的北伐消息,姜離後來是真的昏睡了過去。

她的記憶停留在柔福吩咐侍衛:“將陛下的躺椅好生擡上馬車,回程路務必放緩,莫要顛簸了陛下損傷龍體。”

以及群臣山呼:“帝姬當真是德逾古今,達孝過人!”的讚美聲。

馬車的簾子落下,在沈黑的密閉空間內,姜離終於痛痛快快無聲笑了一場。

而後在車馬轔轔的規律聲中睡了過去。

*

直到馬車到了臨安皇城門口。

躺椅被人從馬車上擡下來的動作驚醒了她。

目之所及的景色,讓她想到第一天到這南宋,睜眼也是見到這座鳳凰山。

不過,那時候她還看到了奢靡到駭目,把她一個當過十多年太上皇的人都驚了一下的完顏構住所。

然而今日目之所及,卻只有皇城門後各座官署破舊的,甚至大半都是茅草披頂的房舍。

看著,實在是太心酸了。

姜離想到她收斂回來的稻草人家產明細,準備跟柔福說說,資金還是充裕的,撥點款給官衙修修吧——先不提什麽朝廷臉面的問題,主要是勞動環境太惡劣:這種屋子夏天不得熱透了,上了年紀身體虛的朝臣只怕受不住。

“官家!”

姜離聞聲轉頭:是小雲的聲音啊。

這幾個月相處的太熟,姜離此時只是睜開眼睛人還紋絲未動,岳雲就第一個敏銳發現她醒了。

岳雲想:官家終於醒了!

——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夠了解姜官家的了,然而今日港口上的一幕,看的岳雲再次震撼,解鎖了另外一種欽佩之情:姜官家原來還是隱藏的戲曲界臺柱子!

然而在看到姜官家與帝姬對話過後,幹脆利落吧唧暈過去了,岳雲:……

要不是在群臣百官面前,他真想走上去把人搖醒:官家!官家怎麽這就暈啦,您忘記演我這一趴了!

故而此時聽到岳雲的聲音,姜離內心不由小小愧疚了下:怎麽能把雲崽忘記。

於是擡手抹把臉,繼續認真上戲:“來人,將岳雲送去大理寺聽候取審!”

簇擁在聖駕(其實是柔福帝姬輿駕)後群臣都驚了:啥?陛下你說啥?

雖說還沒有從皇帝口中聽到他認定的叛亂事件版本,但照之前回來報信的船員所說,陛下之所以只是不良於行,而不是直接駕鶴西行,還得多虧了人家小岳統領!

要知道朝臣人盡皆知,岳雲是皇帝為敲打岳將軍當作人質綁架了去的。

可人家小岳統領顯然是個實心人,既領了‘統領護衛’的官職就兢兢業業,哪怕禁軍造反,也能迅速組織船上的船夫雜役,於叛黨中保了陛下一條命。

可現在,皇帝在說什麽?

要把小岳統領送去大理寺?!

聽聽,這是人話嗎?

然而更不是人話的還在後面,只聽皇帝怒道:“朕此番受傷,都是他救護不力之罪!其子有罪,其父焉得領重兵在外?”

群臣:陛下真的……一點未變啊。

對外恬墮猥懦,竄身不恥屈膝無慚的,對內,尤其是對忠臣良將,倒是很會羅織罪名重拳出擊。

若是從前,陛下這道旨意下了,他們也只能盡力求情。若是陛下一意孤行,一道金字牌發出去,他們也無法了,只能眼睜睜看著。

但現在……許多目光帶著深切企盼,落在前方柔福帝姬身上。

帝姬只穿著簡素常服,然而此時身影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邊,宛如穿了一件明黃衣袍。

她示意宮人落輿,然後走到皇帝身邊,望著皇帝道:“陛下剛遭兵變叛逆,聖心不安也是有的。”

“陛下放心,自今日後,臣妹必安排得力的護衛在清景園周圍守著,保管陛下能清清靜靜養著。”

“你好籌謀!”

皇帝才說了一個詞,柔福帝姬就從善如流接過來:“至於小岳統領,此番護衛陛下必是有功的,陛下是此時氣怒交加,遷怒冤枉了人去。為免將來陛下醒過神來後悔,臣妹就鬥膽做主了。”

她轉向岳雲,溫和說出早就約定好的話語:“小岳統領是該去一趟大理寺——他們在審理此番叛臣罪行,小岳統領去將海外叛亂事分說清楚便是。”

“之後,小岳統領就離了臨安,去岳帥軍中吧。”

群臣只見皇帝怒拍躺椅。

倒是柔福帝姬溫柔按下皇帝的手:“陛下別再拍了,自個兒手不疼嗎?做妹妹的倒是怪心疼的。況且方才我已經說過了,您只管安心養病就是,剩下的事兒我都會安排好的。”比如大理寺那邊,放心歇著就行。

皇帝憤憤閉上眼睛。

而岳雲,是用上了十九年來所有演技,才沒有表露出不該有的關切和不舍,只是在旁人看來,神情略有些覆雜的行了個禮:“官家,臣……告退。”

不,是辭行。

再回來的時候,會給您帶好消息回來的!

岳雲轉身離去。

圍觀群臣:啊,果然是岳帥的兒子。旁的不說,岳氏滿門對趙宋真的已經仁至義盡!

**

岳雲來到了大理寺。

一切都如姜官家上岸前與他說過的那般,由他與大理寺講明海上事,且完成為二百個‘英勇護駕船夫’定下功績領取厚賞的最後一環。

不,不只是最後一環。

官家之所以讓他來大理寺,也是讓在他離開京城去見父親前,名正言順去看一眼——

岳雲走出大理寺正堂,走向東邊庭院。

南宋朝廷南渡後官署都是現建的,這大理寺也不例外,其內有一座用於審訊犯人的……風波亭。

而此時亭中安放的並不是桌椅和刑具,而是一口油鍋。

一口當朝炸過,如今也還裝著奸臣頭顱的油鍋。

岳雲走上前去:他在海外遺憾錯過現場,如今臨行前看一看也覺痛快。

油炸物本就不容易壞,何況又經過仵作的特殊處理,依稀還能辨別奸臣面目。

之所以只有頭顱,是因為秦檜伏誅之後,天下民怨沸騰依舊一時不能消解。甚至有萬民書遞到宮裏,請求按照古之舊例處置:此等叛國細作哪怕死了,也該於菜市口梟首示眾以謝天下!

帝姬為消民憤,下令將幾口油鍋分別拖到幾處熱鬧的菜市口去,進行了對奸臣的分段巡回覆炸安定民心。

但最初的那一口油鍋,帝姬卻下令放在了大理寺風波亭內。

大理寺官員以為帝姬是在警示群臣叛國通敵的下場,只得含淚收下了這份重禮。

此時岳雲站在這裏,他的手撫上了風波亭外的松樹。

松濤如嘯。

片刻後,岳雲抖擻了精神。

他這就要出發去與父親會和了,正好可以給父親看一看,他這幾個月的進益!

*

在群臣恭送皇帝被擡進清景園後,夕陽沈沒了下去。

這真是漫長……但令人喜悅安心的一日!

對許多朝臣來說,飄在海外的皇帝,就像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。

生怕他回來,破壞現在的一切,再次將所有人的努力報廢掉。

可是現在,這把極愛背刺偏生殺傷力又極強的惡劍,被強行封在了這處院落——

故而朝臣們望向清景園的目光,再不似從前沈郁無望,而是充滿快意:陛下你也有今天!

而姜離望著關閉後的清景園:啊!我終於也有今天了!

總之——這是每個人開心的原因不同,但都很開心的一天。

**

姜離從沒想過,到了南宋的自己,竟然會有如此快樂的一天。

不只是因為一切順利按照計劃走完,她從此可以進入躺平退休階段。

更因為柔福的話:“今日群臣皆在,只好先鎖門了。但我已經特意安排了半日假期出來,明下午就請易安居士和梁將軍來見姐姐。”

姜離眼睛發亮:早幾個月就備下的待客之儀終於要用上了!

然而快樂還不只於此,柔福更拿出一個意外的驚喜——

“姐姐還記得我在港口上對你說過,岳帥已經打到南陽了嗎?”

姜離點頭:南陽可是她挺熟悉的地名,是《陋室銘》裏的‘南陽諸葛廬,西蜀子雲亭’裏的武侯祠所在處。

柔福笑瞇瞇遞上一封岳將軍送往臨安的奏疏:除了戰報軍情,還有單獨要送給‘官家’的一封手書,因知官家尚在海外,所以請柔福帝姬來日轉交。

“岳將軍既至南陽駐紮下來,自然去祭拜了武侯祠。”

“因見武侯祠屢遭兵燹,岳將軍心有所感,於武侯祠內揮筆寫就《前後出師表》。既為《出師表》,自要贈予陛下。”*

姜離:這是什麽雙廚狂喜!!

**

見姜離抱著《出師表》,根本不用喝酒就陷入了陶然醉去的狀態,柔福就把空間單獨留給姜離,先行離去。

她應該也累了,今日就好好休息吧。

有事也明日再說——

其實岳將軍送回來的,除了單獨送給姜離的《出師表》外,還有一封信:是他截獲的金國使者欲送往南宋臨安的一封書函。

柔福體貼替姜離關上門,反正明日還要過來,且正好明日人全,再一起商議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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